青山為墨 腳步作筆

——中國林調精神的七十年傳承與堅守

溯源：在荊棘與星光中奠基的“林業開路先鋒”

新中國成立之初，森林資源家底不明，成為制約林業建設的關鍵瓶頸。1952年，中央人民政府林業部在營口組建首支直屬森調隊伍，正式拉開全國森林資源調查的序幕。1954年全國林業調查設計會議上，梁希部長首次將森調工作者定位為“林業的開路先鋒”，賦予這群平均年齡不足20歲的年輕人“開山祖師”的使命擔當。

他們背著五六十斤重的行囊，手持羅盤、花桿與算盤，在地圖標注的 “空白區”原始森林中艱難開辟樣地。早期森調工作的艱險超乎想象，當時的李范五副部長曾直言行業之苦：“他們常遭野獸襲擊，或被黑熊、野豬咬傷致殘，或感染森林腦炎犧牲、留下后遺癥?！?952年長白山原始林區調查中，7名隊員因“草爬子”叮咬感染森林腦炎不幸離世；1960年湖北神農架外業調查時，兩名隊員長眠山林。

正是憑借“披荊斬棘踏生路，背糧入林探秘境”的決絕意志，1953至1962年間，他們完成全國首次森林資源普查，為“宜林則林、宜牧則牧”的國土規劃筑牢數據根基。

1956年黑龍江柴河林業局森調隊員出工前合影 毛愛蓮供圖

歷經70余年發展，森調隊伍的名稱與職能始終緊跟國家戰略需求迭代升級：

20世紀50至80年代，林業部直屬17支森調大隊以“摸清木材家底”為核心使命，完成全國重點林區130余萬平方公里資源普查，為國家工業化建設提供堅實支撐；

20世紀90年代至2012年，隨著生態建設理念深化，國家級、省級森調（林調）隊伍轉型為“規劃院”“監測中心”，從單一森林調查轉向林草濕一體化監測評估。例如廣東省林業調查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廣東院”）2000年后逐步建成林草濕智慧感知平臺，調查效率提升60%，有力服務退耕還林、速生豐產林等重點工程。

進入新時代，林調體系轉型全面深化：國家級院從“行業技術支撐”升級為“國家生態決策智庫”，研發的林業碳匯計量監測體系實現森林碳儲量與碳匯量精準測算，助力碳匯交易；市縣級隊伍轉型為“基層生態服務樞紐”，如江蘇蘇州市林調隊2019年轉型為“生態技術服務中心”，年均服務基層生態項目超200項。最終形成“各級林草主管部門定戰略、抓統籌、促落地，國家級院強智庫支撐、省級院重協同銜接、市縣優一線服務”的三級生態服務體系。

鑄魂：在峭壁與星空下凝練的精神密碼

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西南調查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西南院”）“特別能吃苦、特別能戰斗、特別能忍耐、特別能奉獻、特別能團結、特別負責任”的“六特”精神，是林調行業的集體畫像；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華東調查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華東院”）“忠誠使命、響應召喚、不畏艱辛、追求卓越”的精神，在重大災害后的生態重建中尤為鮮明。2016年超強臺風“莫蘭蒂”登陸廈門，全市超80萬株樹木倒伏、沿海防護林損毀嚴重。華東院接到應急指令后，迅速組織技術隊伍趕赴現場：在鼓浪嶼受損林區，隊員們踏過斷枝殘葉穿梭林間，用測高儀逐一記錄喬木受損程度；在廈門灣灘涂，為核實防護林斷帶長度，他們頂著退潮后的淤泥阻力，徒手清理被海浪沖毀的樣地標記，最終完成1555平方公里林木損毀評估，編制《廈門市“莫蘭蒂”臺風林業災后恢復重建工作方案》，用行動踐行 “災情就是命令、現場就是戰場”的擔當。

2010年4月14日青海玉樹地震后，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西北調查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西北院”）災害專項評估團隊作為震后首批省外隊伍趕赴災區。在平均海拔超4000米的高原上，他們白天實地勘察，夜晚點燭走訪林業干部職工，10余天行程超4000公里，出色完成玉樹地震林業專項評估報告與生態修復規劃。這種堅守在塞罕壩精神中升華為“牢記使命、艱苦創業”的時代注腳——河北林調人深耕塞罕壩等荒漠沙地治理一線，依托全省1200多個固定監測樣地構建長效監測網絡，見證塞罕壩森林覆蓋率從建場初期11.4% 提升至如今82%的生態奇跡。在年均積雪7個月、最低溫達零下43℃的極寒環境中，外業黨小組以“雪地黨課”凝聚斗志，將生態監測與使命傳承融入林海勘察的每一步。

當“老森調”遇上“新使命”，求真務實的底色孕育出守正創新的品格。華東院在沿海防護林規劃中突破傳統思維，提出“消浪林帶—海岸基干林帶—海岸緩沖林帶”三級林帶體系，該技術被納入《全國沿海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規劃（2016－2025年）》核心技術框架，覆蓋我國1.8萬公里大陸海岸線，優化了沿海防護林結構，增強生態防護能力，有效減輕臺風、海嘯等自然災害威脅。

廣東院編制的《林業一體化數據庫規范》構建全省林業一體化數據庫，實現資源數據“一數一源、同源共享”，將建設項目用地審批時間從半個月壓縮至1－2個工作日，大幅提升審核效率。這種“背著羅盤看北斗，揣著圖紙連云端”的轉變，在福建省林業勘察設計院“踔厲奮發、勇擔使命”的院訓中具象化：他們開發福建林業碳匯（FFCER）等7個項目，成功備案碳匯量25.12萬噸；在南平市邵武市等地創新“竹山經營代管模式”，整合“失管、零散、低效”毛竹山，運用重載無人機開展高效生態化吊運等作業，結合低空經濟、文旅及林下經濟延伸竹產業鏈，推動林業向“一二三產融合”轉型，打通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的轉化通道。

從“為國家攢木材”到“為民族守綠脈”，林調精神的本質是“功成不必在我”的奉獻哲學。曾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狀的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中南調查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中南院”），三次負責西藏森林資源連續清查。2001年，49名隊員勇闖全國唯一未通公路的墨脫縣，從4月6日出發到6月8日歸隊，歷時64天圓滿完成任務。回憶起這段歷程，隊員們感慨：“從海拔4100米攀至 4350米，僅250米高程的山路走了5個小時，缺氧、頭暈、嘔吐纏身，卻不敢停下腳步，生怕凍斃途中?！边@是我國林業調查工作者首次走完西藏全境，填補了世界林業調查史上的空白。

內蒙古自治區第二林業和草原監測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內蒙古二院”）的院史館里，一組對比圖引人深思：左側是1956年呼倫貝爾阿倫林管區畢拉爾施業區森林分布圖，右側是2024年同區域林草濕荒監測衛星影像圖，中間陳列著伴隨團隊68年的“羅盤儀”，儀器上的磨損刻度，記錄著每次往返2000公里森林調查的堅守。

值得銘記的是，1953年林業部森調一大隊成立全國第一支女子調查小隊，開創新中國女子從事野外森林調查的先河。當年這些平均年齡20歲的姑娘，與男隊員一樣風餐露宿、忍受困苦，其事跡被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拍成新聞紀錄片，編入1954年40號新聞簡報，在全國上映引發轟動。

一代代林調人的堅守，最終匯聚成全國森林覆蓋率25.09%、森林蓄積量209.88億立方米的亮麗成績單。

展望：在生態文明新征程上續寫榮光

隨著“雙碳”目標落地，林調隊伍正從傳統資源調查向生態綜合服務轉型。2023至2024年，華東院編制浙江安吉“兩山”轉化竹林碳匯共富項目規劃，并全程參與項目實施，構建“資源—資產—資本—共富”生態價值轉化閉環，獲10家銀行授信115億元，推動119個村合作社整合84萬畝碎片化竹林實現規?；洜I，帶動5.1萬林農戶均年增收6500元，入選浙江省直機關青帆工程優秀案例。國有林監測中心整合衛星影像、無人機航拍、激光雷達采集等多元技術，成立空天監測實驗室，先后服務大興安嶺林草濕生態綜合監測、虎豹國家公園自然資源監測及森林防滅火監測，破解傳統監測難題，提升監測精準度與調查效率，為北疆林草生態保護注入創新動力。規劃院草原監測評價團隊踏遍全國主要草原，構建新時期草原調查監測評價體系，研發空間與屬性雙均衡抽樣、植被蓋度遙感定量監測等關鍵技術，打造國家至縣級一體化草原感知系統，厘清草原底數，為生態文明指標考核提供重要支撐，讓“敬業奉獻、求實創新”的規劃院精神在服務國家戰略中綻放新光芒。

當常規調查區域趨于飽和，林調人向極端環境進軍，勇闖生態調查“無人區”。滇西北老君山海拔跨度從河谷298米至主峰4247.2米，云南省林業調查規劃院（以下簡稱“云南院”）在荒無人煙區域開展科考，提出科學保護與可持續利用建議。西北院聯合相關單位組建青海生態草種航天育種試驗項目組，優選無芒披堿草等11類草種，搭乘神舟十五號載人飛船和實踐十九號返回式衛星進入太空誘變，為青藏高原生態修復和“三北”工程培育優質種源，目前試驗草種在青海共和縣長勢良好。西南院將戰場延伸至青藏高原，2022年開展西藏草原有害生物普查，首次摸清全域草原有害生物種類與分布，科學評估發生現狀及未來趨勢，推進監測預警體系構建，為草原保護與生物多樣性維護提供支撐。這些“生命禁區”的堅守，讓云南院“止于至善”的院訓、西北院“艱苦奮斗”的精神、西南院“特別能忍耐”的品格，共同升華為生態文明建設的“珠峰高度”。

在“十四五”收官之年，全國7萬余林調人以新姿態書寫生態答卷：廣東院“全國文明單位”的金字招牌，背后是133名志愿者累計2386小時的社區服務時長；福建院“堅守之心、護鳥之心”的文化內核，轉化為20年從未間斷的越冬水鳥監測擔當——2025年技術團隊在全省設置30個監測單元、84個監測分區、304個觀測點，當年記錄水鳥90種近25萬只，持續系統掌握種群動態，為全國水鳥保護和候鳥遷徙科學管理筑牢根基；云南院“止于至善”的底色，彰顯于技術團隊對林草濕調查的精益求精——每期精準查清7974個森林樣地、747個草原樣地、322個濕地樣地，用扎實數據清晰呈現全省3億多畝森林、近2000萬畝草原、近900萬畝濕地的生態全貌，為區域生態保護與科學管理夯實基礎。

實踐證明，林調精神從未過時。它是刻在羅盤上的精準刻度，更是融入血脈的綠色信仰；當新一代隊員背著輕量化裝備走進林海、駛向海岸，傳承的不僅是技術，更是“上登千仞峰，下臨萬丈淵”的開拓勇氣，是 “享自然之樂，受自然之挫”的永恒初心。

70年風雨兼程，林調精神早已超越行業范疇，成為生態文明建設的精神地標。最美的綠色答卷，從來不是寫在紙上，而是刻在每一道丈量過的山脊、每一片守護過的林海、每一段修復過的海岸、每一個默默前行的背影里。當時代接力棒交到年輕一代手中，唯有以腳步為筆、以初心為墨，方能在青山綠水間，續寫屬于這個時代的壯美篇章。（毛行元）